※本文為2008年的女同志電影《花吃了那女孩》(Candy Rain)其中的第二則故事,〈看不見攻擊的城市〉之同人衍生創作,配對為原作中之角色U與林銘,僅是出自自我滿足地給劇中的兩位角色一個可能的Happy Ending。
無法接受者勿入。
《我願是妳心中的日月》
「我唱歌你在聽 一切風平又浪靜
G和絃的根音 撫平脆弱的心靈……」
那是U第一次聽見林銘唱歌。
她並不喜歡林銘的性格。林銘是一個很有魅力的女人,博學多聞、飽讀詩書,對自己的外形也十分照顧,十分善於將自己打扮成精明能幹的姿態,去維繫她作為一位編輯需要的剽悍強勢。
然而,當那樣的剽悍強勢置入愛情之中,那便全然不是U想要的形式,她並不樂於任由林銘主宰她的一切,她有她習慣的生活方式,有她自己一個人自在的世界,她活得很好,她只是孤單,但沒有孤單到必須犧牲的自己的世界。
因此,她沒能接納林銘展現的那種極具侵略性的主動,她用太可怕的速度侵犯U的地盤,讓U的自尊很快地起了反抗的意識,包括她那種佔據相對的高社經地位與年紀便將她視作妹妹照顧的態度,以及她堅決踏入她的私人領域的氣魄,都讓她忍不住反彈。
於是她們結束了。
她不想臣服於林銘,她的收入也許沒有她高,但她有她的驕傲;她的生活品味也許沒有她好,但她有她的情調。
……儘管她想,也許林銘是太寂寞了。
在她仿若自嘲地呢喃起自己年紀增長的煩惱時,她安慰她說「不要想那麼多啦」,但她也明白,很多時候,那些宛若潮汐湧上心頭的困擾,本就不是能說忘便忘的,一如人在理智也抗拒不了情緒的衝動。
她不是不飢渴,只是太過壓抑。
而林銘或許已經過了壓抑的年紀,她再這麼壓抑下去,就會錯過這輩子,才會那麼果敢地出擊,是因為她連後悔的本錢都快被最殘忍無情的時光帶走了。
這麼想,就覺得不忍責怪她,就覺得她那女強人的外表底下,那顆明明與她同樣軟弱的心,也是可愛的。
「任何人在擁有其誘人或充滿魅力的人格面具背後,也都會隱瞞著他自己的陰影。」
林銘送給U的書裡,寫著這麼一句話。
她想,她是,林銘也是。
只是她們的陰影交疊在一起時,到底能不能重合出一塊足以容納她們的空間?
在日本學烹飪的一年間,她經歷不少事,也體會到許多過去未曾想過的人情冷暖,也在這樣的經驗間沉澱著自己,並漸漸明白很多東西。
更了解自己,了解自己想要的是什麼;了解林銘,也了解林銘想要的是什麼。
了解自己的寂寞、了解林銘的寂寞。
「妳為什麼要當廚師?」她還記得,她那時這麼問。
「就做飯啊。」而她百無聊賴地回答,答得理所當然,理所當然得自己都不曉得自己究竟何來的自信將此視作理所當然:「紅燒就是紅燒,清蒸就是清蒸……」
她喜歡條理分明,她喜歡井然有序,她對她的世界同樣要求著支配權,乾淨俐落,清清楚楚,這樣很好。
但林銘說:「料理就像談戀愛一樣,不同食材的搭配會有不同的口感。」
「妳的味蕾,是最敏銳的感官。還有散發出來的味道,是會一直讓妳留在記憶裡……」
她不曾將料理與戀愛牽扯在一起,卻在聽過林銘這麼說以後,自己對待烹飪的心情起了微妙的變化,竟讓自己過去被人評為平淡無奇的料理,逐漸博得客人的欣賞。
這份在心口萌芽的情愫是什麼呢?她撫著菜刀的刀背,凝視著眼前白皙乾淨的砧版,久久無法得到答案。
卻不討厭品味這種小巧的好奇。
不再僅是照著食譜上的配方去做菜,她開始嘗試沒有試過的搭配,改變一部分的比例甚至是材料,去創造從未嚐過的新滋味,偶有失敗作,但也偶有新奇的發現,而每一種口感都獨一無二,都是她手中絕無僅有的匠心獨具。
……然後,在那樣平凡的日子裡,她竟想起了林銘。
明明學著自己一直以來追求的廚藝,在廚房裡開發出形形色色的新作品,這樣的生活本該充滿新奇與美好,竟令她也有了枯燥乏味的感覺。
每天就這麼日復一日地過,自己都不曉得是為了什麼而忙。
然後她明白了自己的餐點,是為什麼而變得好吃的。
如果能創造出那種味道就好了。
如果能讓那個人吃到就好了。
在想通這一點的時候,林銘又一次蜷縮在異國的租屋床上,宛若渴望沉浸在母親羊水裡的胎兒,默默垂淚。
她想,她確確實實地,是喜歡著林銘的。
儘管她的主動侵犯著她的隱私,為她有條不紊的生活帶來她無法掌握的動盪;但也正因為她帶來了無法掌握的動盪,她千篇一律的世界,開始有了她不能預測的變化,帶給她前所未有的刺激與驚喜。
儘管那些刺激與驚喜,有時是超出她的極限的──這明明也是她最終選擇與林銘分開的緣故。
為什麼卻在這種時候,懷念起了林銘呢。
她就是,那份留在自己記憶裡的、雋永而不散逸的味道嗎?
下飛機的時候,她開成飛航模式的手機還播著音樂,耳朵裡掛著乳白色的耳機,耳機裡是名為「香格里拉」的歌曲,魏如萱宛若精靈的耳語。
綿密的嗓音像風中纏綿的絲線,滑進U的耳朵裡,縈繞在她的心上。
「去搶銀行啊。」她還記得那時候,自己猛然站起身來,伸手托起她的下顎,盯著她帶著幾分詫異的臉蛋,用連她都覺得不可思議的帥氣語氣,拋下更加帥氣的一句:「換我包養妳啊。」
她都想不起來自己是哪來的勇氣。
但是,她卻挺喜歡那個樣子的自己。
而這份勇氣,一定是林銘給她的吧。
明明是個大女人主義的討厭鬼。
雖然是個大女人主義的討厭鬼……
但是,還是,喜歡她。
【我回來了。
想見妳一面,可以嗎?】
她翻出通訊錄裡幾乎蒙塵的那個名字,用顫抖的手指敲出一封簡訊。
家鄉的機場,明明是同一片天空、同樣的陽光,頂著頭上、沐浴在身上,就是有著和日本不一樣的感覺,熟悉的氣味。
【好,約在哪裡?】
她居然沒有換手機號碼。
她有些詫異於能夠收到訊息,有些驚喜,還有些難為情。
【明天下午三點,磨菇。】
【好,明天見。】
香格里拉在哪裡,讓我們去找尋。
*
她沒有想到,自己居然還能再收到那孩子發來的訊息。
對於那時,自己強勢的主動出擊,最終去碰了一鼻子灰,她是很挫折也有幾分憤怒的。身為一個事業有成的女強人,她真沒想到自己會被這樣一個比自己小了也許接近一輪的孩子擺了一道──這件事,其實讓她很受傷。
受傷到,在與她驀然結束後的這一年之間,她居然沒有再交過女友,始終孤家寡人一個。
她太主動了嗎?她想她是很主動沒錯,但這有什麼錯?她這個老熟女跟她這種小嫩妹不一樣,她的時間已經老得不能用青春來形容,她已經沒有蹉跎和嘗試的本錢,也沒有拖泥帶水的餘地。
簡明扼要地切入主題,開門見山地打開天窗說亮話,一番兩瞪眼,不是很好嗎?作為一個編輯,她對工作有她的原則與要求,而這些原則與要求,也來自她的性格與生存方式。
然而事後回想起來,她想她的確是太苛刻了。
那孩子太年輕、太懵懂、太無知──正因如此,才讓她太衝動、太瘋狂、跟著無知了一回,犯了太多不該犯下的錯。
傻得可嘆。
但她想,她的確是喜歡那孩子的,那孩子有她的尊嚴,沒有甘於輕易地任她玩弄於股掌之間,起初她是不悅的,但事後回想起來卻是愉快的。這樣的U,在她的眼裡反而有著一份和其他人都不一樣的脫俗,她原先是本著想要馴服她的心態接受挑戰的,後來卻驚覺自己這樣的想法是不對的。
誰都不應該馴服誰,只有誰甘心任誰馴服而已。
她有她的稜,她有她的角,但不該意味她們只有相互刺傷的選擇。
當她們互相挪開自己的刺,也許就能給彼此的陰影交疊,重合出一個足以容納她們的空間,讓她們在那裡溫暖地繾綣。
也許,那裡,就是她們苦苦找尋的香格里拉。
於是,收到U的簡訊時,她欣喜若狂,原本想過應對的一千種方法,卻在一瞬間通通瓦解、一則也用不上。
沒有擺任何的架子,也不敢再有多餘的冰冷武裝,卻又不願意太輕易地徹底屈服,只好佯裝若無其事、冷淡地回了一句話。
其實多麼想再多說些什麼,甚至想劈頭就撥通電話過去聽聽她的聲音,聽聽那個說願意聽她唱歌的、小羔羊的聲音。
想讓她知道,她好想她。
甘心剝除所有為了在這個看不見攻擊的城市裡生存的武裝,只為了讓這個總是貼心地為自己轉動杯子方向的孩子,再聽她唱一次歌。
然後,也要換她傾聽,她的歌聲。
隔天下午三點,磨菇。
熟悉的時間,熟悉的地點,連U所坐的角落都是最熟悉的那一個。
午後三點灑落的陽光,連角度都熟悉得讓人暖洋洋。
林銘慢條斯理地走到U的對面坐下,察覺沒有向她打招呼的U,正兀自掛著耳機聽著音樂。
發現林銘在眼前坐了下來,U便用一慣斯文的動作,將耳機摘了下來。
她的桌前放著一杯拿鐵,蒸騰著淡淡的霧氣,上頭拉著漂亮的花。
「在聽什麼?」她輕聲問。
「香格里拉。」她笑著回答。
她跟著莞爾一笑,伸出手,竟拿起其中一頭耳機逕自戴上。
她一怔,旋即跟著笑了出來,將耳機的另一端重新掛回耳廓裡。
任由魏如萱有若精靈低喃的娃娃音,將她們的心連結在一起。
彷彿,終於到達了,香格里拉。
※註:「香格里拉」這個名字含義與中甸縣古城藏語地名「尼旺宗」一致,意思為「心中的日月」。